著名翻译家蓝仁哲先生日前因病去世,让喜欢福克纳的中文读者痛惜不已。时间往前推移,9月9日,在中国拥有众多读者的著名法国文学翻译家郑永慧先生去世,7月21日,“让博尔赫斯在汉语中重生”的最可“信”翻译家王永年先生去世……老一辈翻译家的相继离世,让人担心中国正迎来一个“粗糙翻译”的时代。
翻译不再吃香
上世纪二十年代,翻译家赵景深在翻译契柯夫的小说《凡卡》时,因不了解原文中的古希腊神话故事,将“银河”(Milky Way)按字面意思错译为“牛奶路”,闹了个大笑话,鲁迅还专门撰文挖苦了赵景深,从此“牛奶路”便成为错译的代名词。如今近一个世纪过去,在当下文学作品翻译中,类似错译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变着花样儿层出不穷——几乎可以肯定,中国文学翻译在质量上正处于一个前所未有的困境。
如今新一代翻译人才的青黄不接,更是让人担忧。在最近一届鲁迅文学奖评选中,中篇小说、短篇小说、报告文学、诗歌、散文杂文、文学理论等奖项各有所属,唯有文学翻译奖首度出现空缺,理由是参赛作品没有一部达到获奖标准。
毫无疑问,任何一部文学作品在异国的重生都要倚赖于翻译。《世界文学》主编同时也是法语翻译权威的余中先先生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翻译是人类文化交流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翻译功德无量,他是两种文化之间的摆渡人。”但遗憾的是,这种“摆渡人”的工作在当下非常廉价,除了文学本身的边缘化,稿费过低已成为翻译人才短缺的最大原因——靠稿费无法谋生,这是所有译者的共识。
据了解,目前出版社给译者的稿费大概为60到90元每千字,基本延续了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稿费标准,而且在多数情况下,译著销量和译者无关,这导致外语好的年轻人大多投身商务翻译,只有真正热爱文学,并能从翻译中带来满足感的人还在坚守。“做同声传译一天能挣五六千甚至上万元,这相当于花几个月时间做文字翻译得到的报酬。”余中先坦言。
事实上,即便像王永年这样的老一辈翻译家,稿费也和刚入行的年轻人相差无几。2006年,已近80岁的王永年翻译凯鲁亚克《在路上》时的稿费不到一万元,“从八十年代起就这个价,一直没变过,翻译《博尔赫斯全集》也就不到两万块,那本书用了快两年时间。”王永年曾写道。
面对译者的低收入,出版方也显得很无奈。一位编辑告诉记者,虽然近几年书价有所上涨,但若大幅提高译者稿费,出版方仍然会亏本。
另外,除了低稿费,不受重视是译者稀缺的另一原因。据记者了解,很多有能力的译者同时在大学任职,但大部分高校并不把译著算作学术成果。辛苦翻译一本书,评定职称时用不上,这让很多教授告别了吃力不讨好的翻译工作。
虽有人才,但留不住人才,成为文学翻译最大的困境。著名法国文学翻译家周克希告诉本报记者:“现在世界那么精彩,可以走的路那么多,有些潜在的文学翻译人才没有走这条路,我想也是很正常的。”
机械化翻译
2003年,周克希开始独立重译普鲁斯特的《追寻逝去的时光》(又名《追忆似水年华》)。如今九年过去,70岁的他仅译成七卷中的三卷,并坦言这项工作难以完成。在他看来,“翻译是感觉和表达感觉的历程,而不是译者异化成翻译机器的过程。”但遗憾的是,急功近利的出版环境和人才的流失,使得曾经“高高在上”的文学翻译成为了像字幕组一样的纯技术行为。
事实上,在出版方和译者的关系中,译者基本处于被动地位。一位出版从业人员告诉记者,现在一本书的出版周期越来越短,一些出版方留给译者的时间往往只有几个月,文学的严肃性正被商业利益取代。
这种现象在经典名著中尤为明显。由于过了公版期(根据国际版权公约,作者去世五十年后,版权处于公共领域,无需购买版权),经典名著成了出版方的香饽饽。记者走访中发现,一些小说译本已达十种之多,译本质量也参差不齐,甚至出现将不同译本拼凑粘贴,改头换面重新出版的情况,它们中有的译者翻译一本书换一个名,有的则找不出译者是谁,译者的水平也就可想而知了。
于是,译者水平不足,读者对译者不信任,稿费过低,人才稀缺,出版环境混乱等诸多现象叠加在一起,互为因果,所以各种“牛奶路”才在书中频繁出现。“好翻译太少了,这不是翻译界的悲哀,而是整个国家的悲哀。”余中先说。
远去的大师
虽不乏优秀翻译人才,但随着王永年等前辈的离世,呼唤下一代翻译家的集体出现成为文学读者的共同心愿,但如同翻译家草婴先生所说,“从事我们这行,有一条很重要,就是甘于寂寞。”然而,在一个娱乐和商业至上的浮躁年代,做到这点又谈何容易。
即将年满90岁的草婴先生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开始,用了近二十年,一个人默默翻译了400多万字的《托尔斯泰全集》。但几年前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草婴感言:“像我们这样的译者,现在是吃不开的。”
几十年来,草婴一直没中断过翻译工作,但与同辈的老翻译家一样,草婴每天翻译的很少,平均1000字左右,速度慢得超乎想象,但更难以想象的是他对待翻译的态度。草婴在翻译前,先要把原著通读几遍甚至十几遍,还要做成卡片,譬如《战争与和平》有559个人物,他就做559张卡片,把姓名、人物关系、性格特点等写在上面,并同时熟读俄罗斯历史、宗教、政治、军事、风俗等书籍,最后才开始动笔。
对质量的苛刻,是草婴、董乐山、傅惟慈这代翻译家的共同准则。出版人杨葵在书中回忆了董乐山的一段往事:“商务印书馆当年约他翻译《第三帝国的兴亡》,收到译稿后,编辑部要找人审校。董先生说,愿意审校就审校吧,不过能审校我稿子的人不多。商务还是请人审了,一共只挑出两三处错误,经与董先生讨论发现,还是审校搞错了。”
现在的年轻翻译在追逐效率的社会环境下,已很难做到像这些老翻译家的认真、较真了,就不难想象翻译的质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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