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陆谷孙从复旦大学外文系研究生毕业,开始了他的教师生涯。1976年,他参加了《英汉大词典》的筹备及编写全过程,并于1986年11月经正式任命担任这部词典的主编。这本书的上卷在1989年出版不久就获得了中国图书一等奖,创下了半本书获奖的记录。1994年1月,编写完成的《英汉大词典》荣获中国首届国家图书奖和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特等奖。几十年来,陆谷孙先生翻译了数十种文艺类及文评类英译汉文字200余万字,文艺类及电影类汉译英文字10余万字,在国内外发表论文共40余篇。同时,他还是我国莎士比亚研究的权威。
在丰硕的学术成果面前,陆先生依然保持着一份淡泊求真的心境。“偏向疏篱断处尽,亭亭常抱岁寒心,消磨绚烂归平淡,独步秋风无古今。”这是一篇报道里引用的陆谷孙先生写的诗。陆先生说,“有句话叫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就是说要将pressure转为pleasure的道理。如果在书上读到一句引用的话,但没有说明出处,我怀疑是某个作家写的,我就会去查。后来发现果然是这个作家写的,我会非常高兴。那种高兴是什么都不能代替的。我把这事讲给我的学生听,他们都笑,我知道他们都不怎么理解我。因为他们的心不在这里,都在找工作。不过我也不会不开心。有掌声固然很好,没有,我也一样讲。”
从1965年到现在,陆谷孙先生已经在三尺讲台上度过了四十多个春秋。他兢兢业业的工作态度给来来往往的几十届学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许多外文系的同学在上过陆谷孙先生的课之后都说,听陆教授的《英美散文》是一种享受。而陆谷孙先生的师表风范也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位曾接受过陆谷孙先生辅导的博士说:“做陆门弟子挺辛苦,老师不会让你闲着,读呀写呀,给《英汉大词典》做补编,做校对,累,真累。可你并不是在替老师打工。即使和老师一起写文章,署名在前的也一定不是他。陆门弟子也挺舒服,老师家的饭桌常常属于我们,饭桌上的争论也少不了。”1999年,在通过全校研究生自发组织的投票选举产生的学生心目中的复旦十大杰出教授里,陆谷孙先生名列榜首。
对于学生,陆谷孙先生有着自己的期望,他说,复旦的学生应该在基础上更广博一点,学的东西更多一点,这样才能提高人文素养,实现通才的目标。现在,大家对于技术方面的知识掌握和敏感度要远远超过他们那一代,但不像他们那么能吃苦,那么懂得满足;而在学问上,也越来越不精细。现在,同学们在information上的地平线开阔很多,但是,是不是思想上的地平线也相应开阔了呢?陆先生强调,大学生的平民意识非常重要,这和脑子里的精神贵族不矛盾。大家还是要牢牢地扎根于草根。陆谷孙先生对记者说,“我的一些学生毕业后找到很好的工作,进了波士顿、麦肯锡之类的大公司,很高兴地来告诉我。我对他们说,他们很快会失望的,他们不相信。但是一两年后,他们果然不快乐了。有的同学甚至回来告诉我,很后悔当时逃课,现在却没机会再听课了。”陆先生曾说过:“如果能够再次选择,我还是会做老师,因为我喜欢教书,喜欢学生。”
在学术领域享有盛誉的陆谷孙教授从来不会让头顶上的光环吓退身边的学生,从教四十多年来,始终在教育事业投入了十二万分的热情。他为人师表,既教书又育人,对教学工作认真负责,课程要求严格,而对学生的态度却非常和蔼。每一堂课里,他都倾注了大量的精力,抓住课堂内外传授知识的每一分钟。
而在生活中,大多的时候,人们看到是另外一个陆谷孙。有谁会想到,在复旦教工宿舍那儿摆书摊的小摊主,是陆先生的朋友。陆先生常到他那儿买报,时间长了,自然熟了。小摊主有事了,就来招呼陆先生,帮他看一会儿书摊。这时候,英语大师成了小摊主。他坦坦荡荡,认认真真地“卖书”,还时不时地“吆喝”两句,生意还真不错。
在日常花销上,陆谷孙对自己吝啬,对他人却十分慷慨。多年来,他陆续向外文系捐出10万余元,惠及多位老师、学生。一名勤杂工的孩子生病住院,他二话不说就拿出1000元送到系里,一再叮嘱“一定要交给他”。可自己每天的菜金,他却让保姆“卡”在10元以内。 2008年5月,陆先生在上海对外贸易学院演讲,演讲后将所得3000元悉数捐给受灾人民。陆先生淡泊名利,率直而倔强。有的刊物想让他做个挂名编委,好几次,数百元的汇款单一寄到学校就被他退了回去,对这样名利双收的“好事”,他说“我没做过事,不要这个钱”。
平民性,不乏幽默和童真,是陆谷孙人格魅力中重要的一面。
在复旦大学,陆谷孙年年被学生们评为最受欢迎的教师,“最爱听陆老师上课。”讲课必要生动、幽默,这是陆谷孙对自己的要求,“一堂课,起码要让学生笑3次。”
做了一辈子教师,陆先生对今天的教学,却有许多看不懂了。比如说,在高校英语教育中,许多老师只在课堂上讲,学生没有笔头作业。他做学生时,每天要做很多作业,交上去后,老师批改得清清楚楚。没有了笔头作业,学生不知道错在哪里。所以,今天的英语听起来错误百出。陆先生很感慨,今天全民学英语,英语水平却在下降。前辈学人梁实秋、钱钟书、林语堂等人,以英语写得一手漂亮文章,今天又有谁呢? 这种只说不写的现象被称为“口腔体操”。“口腔体操”赚钱快、赚钱多呀。一次同声传译,如今已涨到6000元以上。而一千字的英文写作,不过是几十元。
陆先生主张英语教育要多做“自由体操”。在文化知识上要渊博,在学术思想上有见地。已经直奔古稀之年的陆谷孙先生,每年还要看四五十本专业以外的书,政治、历史、文学等方面都有。陆先生最着急的是,英语系的人,中文不过关。“中文都没读好,怎么读得好英文呢?” “学好外国语,做好中国人。”这是陆先生对所有学子的期盼。
1986年,在出任《英汉大词典》主编后,陆谷孙教授一不出国,二不兼课,三不另外写书,直至1991年,《英汉大词典》大功告成。全书4203页,1500万字,他从第一个字看到最后一个字,还雅兴地在最后加上一个鼾声符号“zzz”为全书结尾,表示事已完成,去睡觉了。
这本被称为“难出其右”的《英汉大词典》编纂历时近二十年。当时因为文革期间作为“惩罚”,陆谷孙才有机会编写这本词典。首印出来之后,好评如潮。这是我国第一部自建语库、由中国学者独立编纂的第一部大型双语工具书,该词典收词二十余万条,一千六百万字,释义详尽完备。已先后出版了包括大陆双卷本、缩印本、台湾繁体字本和香港繁体字缩印本在内的四个版本。作为主编,坐了这么久的“冷板凳”,比起曹雪芹写红楼“披阅十载,增删五次”有过之而无不及。
《英汉大词典》在出版后的16年中,成为同类词典中最具权威性、使用率最高的工具类图书。它是联合国必用工具书之一。联合国前首席英文翻译斯蒂芬培尔说,在收到来自中国的报告中,常常发现不少错误。有一次,他有点不解地说道,“其实,中国有如《英汉大词典》这样规范的工具书,联合国翻译一些字句时都要参考这部词典,中国人为什么不好好利用它呢?”香港学者董桥在谈到《英汉大词典》时称,“不可一日无此君也。”
2001年,陆谷孙先生已过花甲之年,本该休息的他,还是诚惶诚恐,与上海译文出版社签下了主持修订《英汉大词典》的协议。他当时的心情极为复杂。参与《英汉大词典》编纂的同事,如今老的老,死的死。而《英汉大词典》在出版以后,获得了国家图书奖、“五个一工程”奖等奖项。面对一系列殊荣,陆先生内心非常之不安。他说了这样一句话,“存者附得虚名,殊深内讼。”
在挑选编辞书人选的时候,陆谷孙没有一点门户之见。这也正是他被学术界称道的地方。陆谷孙并不愿意词典成为某个大学的招牌,只要是有能力的人,不管是什么大学,他都会予以考虑。而他也尽量让年轻一辈的学者走到前台,崭露头角。
新出版的《英汉大词典》修订本,刊有首版全体工作人员的名单。这个名单原本在书稿中是没有的,陆先生坚持要登上。他说,“没有第一版做基础,就没有今天的第二版。名单上的人员,即便已去世,也不要打黑框。”陆先生始终坚持,这些人虽然去了,但是他们的奉献是永存的。
记得在《英汉大词典》下卷本的征订会上,陆谷孙发言道:“我可以诚实地告诉各位,《英汉大词典》上卷,共1967页,迄今发现的错误和缺点,约为每十页左右出现一次,尽管好多读者看不出来。”急得一旁的出版社负责人,差点跳起来。
不久前,由他主持修订的《英汉大词典》,以崭新的面貌与读者见面。拿到新出版的《英汉大词典》,陆谷孙不是兴奋,而是不安。他带上老花镜,急忙翻起来:在自己用英文撰写的《前言》中,有两处地方不那么贴切;在第53页看到一行空白,表明印刷也有问题。他担心地对一位采访记者说,“我有点怀疑,这一版的质量能否超过第一版。”次日给研究生上课,他愧疚地“通报”了“错误”,号召大家都来找错,谁找到一个错误,奖励一本外文书籍。
在新版《英汉大词典》的“修订说明”中,陆谷孙先生又罗列了一堆原版中的问题。他说:“我不隐瞒一点缺点。其实,看到一个差错,我自己如同吞了一只苍蝇,恶心得很。我准备做拳击手训练时的那只沙袋,接受各种批评和指责。对那些诚恳批评者,我向他们脱帽致敬!”
陆谷孙先生喜欢莎士比亚作品中的这句话:“过去的仅仅是开场白,好戏还在后头。”2004年,他获得全国“师德标兵”的称号。那段时间,许多媒体要求采访他,都被拒绝了。颁奖那天,他“逃”到外地,让学生高永伟代他去。他这一辈子获奖多多,但是在他的家里,看不到一座奖杯、一张奖状。
在学界,陆谷孙先生是公认的“英语大师”。上海对外贸易学院教授黄源深给出了这样的评论:“他代表了新中国自己培养的英语学者的水平,反映了一个时代的英语水平。”1990年,时任上海市市长朱镕基出访香港、新加坡等地,陆谷孙先生担任首席翻译。朱镕基在与港督会面时,说了一句:“群贤毕至,老少咸集。”陆先生很快将意思准确地翻译出去,并且补充道:“朱市长的这句话,出自中国晋代著名书法家王羲之的《兰亭集序》。”随之,又介绍了王羲之和他的《兰亭集序》。而总督在讲话时,引用了莎士比亚的话。陆先生翻译后,将莎士比亚下一句话用英语背给总督听。总督大为惊讶和赞叹。回沪后,朱镕基在全市干部大会上夸奖道,“我这次出访,带去的翻译水平不得了,与香港总督对背莎士比亚作品。”
在复旦大学,他是终身教授、杰出教授。1984年,里根总统访华,在复旦大学听课。那一堂课的讲授者,正是陆谷孙先生。在上海,但凡英语领域一些重要的事儿,都要听听陆先生的意见。比如,上海申请世界博览会,那份激情洋溢的申请报告《城市,让生活更美好》,是由陆谷孙先生最后修改定稿的。
有人用“真正的知识分子”作为对陆谷孙的评价。陆谷孙却用“执著”评价自己。
作为一个权威级的学者,陆谷孙的社会活动并不多。他说,只要你一直拒绝别人,几次之后别人也就不会来找你了。先生对于当“判官“尤为警惕。判官本身需要具有所评事务相关的知识。但目前国内的有些评判结果,是“拜码头”拜出来的,许多判官“不懂装懂”。
陆谷孙的教学非常成功,甚至吸引了众多校外的学生来听课。常常能看到一间大大的教室,连门口都站满了人,更别说课堂里学生们的笑声,他的风范也赢得了学生的爱戴。
陆谷孙先生现在依旧在复旦大学教书,并且为了安静,一个人住在陈旧的复旦老宿舍而不肯搬到市中心。平日清晨喜欢在校园中散步,从学校的右端走到左端,再从左端走到右端。如果某一天清晨,你与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甚好的老者相遇,朝他点点头,他定然会和蔼地报你以微笑。
来源:人民网-教育频道 日期:2010年8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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