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桃李花开尽 唯有青青草色青
著名翻译家草婴昨天18点02分在上海华东医院病逝，享年93岁。
得知这个消息时，我心里难过了许久。尽管这些年，一直听说草婴身体不好，好几次情况危急，但都从死亡线上抢救了回来，可这一次……
十多年来，我有很多机会在各种场合采访草婴，往事一幕幕闪现。只是最近几年，老先生因受病痛困扰，很少有机会公开露面。
去年，第六届“上海文学艺术奖”是时隔12年后重新颁出，草婴荣获“终身成就奖”。但已92岁高龄的他，重病缠身，没能亲临现场，是草婴先生的夫人盛天民女士代为传达了草婴先生的获奖感言。获奖感言简单到只有一句话：“我是一棵小草，来到世上就是给黄土地增添一丝绿意。这是我的使命感和责任感。”
我清晰记得，盛天民女士代草婴先生说完这个获奖感言后，全场掌声雷动，经久不息，身边甚至有人感动得落下眼泪。一个成就卓著的大翻译家，居然如此谦卑，叫人怎能不动容？
（一）
“草–是最普通的植物，遍地皆是，我想自己就是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子民。”很多年前，草婴在谈及自己的笔名时说。而这个笔名从18岁后一路相伴，最后竟很少有人知道草婴先生的真名。
但凡热爱俄罗斯文学的人，几乎没有人不知道草婴的名字。他翻译的托尔斯泰的 《复活》、《安娜·卡列尼娜》和《战争与和平》是大多数1980年代文学爱好者的入门读物。1987年，在莫斯科举行的世界文学翻译大会上，草婴就被授予俄罗斯文学的最高奖——高尔基文学奖，成为迄今为止获得该奖项的惟一中国人。
2003年草婴80岁寿辰，俄罗斯驻沪总领事偕领事馆成员为他举办了祝寿酒会。俄罗斯驻华大使罗高寿来函向草婴祝寿说：“您在我国受到深度尊敬，因为通过您的才华和勤劳，中国读者能认识托尔斯泰、肖洛霍夫的许多作品以及其他俄苏作家的杰作。”
（二）
从上世纪70年代末一直到1995年，草婴先生用近20年的时间一个人完成了400多万字的《托尔斯泰小说全集》的翻译工作。俄罗斯高尔基文学研究所研究员、著名汉学家李福清说：“一个人能把托尔斯泰小说全部翻译过来的，可能全世界只有草婴。”翻译托翁全集，草婴的心愿是，“我要努力在读者与托尔斯泰之间架一座桥，并且把这座桥造得平坦、宽阔，让人轻松走来，不觉得累”。
草婴夫人、原上海辞书出版社编辑盛天民亲眼见证了这个艰辛的翻译过程。她曾这样告诉记者，“草婴总爱说，译者不是‘传声筒’，也不是‘翻译机器’，只有放进自己的感情，才会形成自己的翻译风格”。
2010年，草婴获中国翻译协会“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记得当时已入住华东医院的草婴，是向医生请假，才得以从医院出来到市文联领取奖牌。记得那次发表获奖感言时，草婴也是话语不多，他说，我这一辈子只想做好一件事：文学翻译。他还谦逊地说，因为自己能力有限，成就不多，希望后继有人。
（三）
2012年3月，即将迎来九十华诞的翻译家草婴先生，向巴金故居赠送了最新出版的彩色插图本《托尔斯泰小说全集》。
也就是在那次捐赠仪式上，我得知，德高望重的翻译家草婴竟是一位“三无人士”——无工资、无编制、无职称，一直靠翻译的稿酬为生。盛天民说，作为政协委员，草婴曾经写过提案，呼吁提高翻译家的待遇。他建议出版社，对翻译家实行版税制。但当时没有一家出版社愿意接受，都是一次性把低廉的稿酬付清。“《安娜·卡列尼娜》印了好几百万册，但是草婴得到的翻译稿费，只是一张女儿飞美国的机票价钱。”直至2004年，《托尔斯泰小说全集》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负责人果断拍板，以10％的版税，付给翻译家草婴。盛天民说，可惜有勇气这么做的出版社，目前还很少很少。
随后，晨报以《翻译家待遇有待提高 草婴夫人：当年稿酬只抵一张机票》为题，发表了报道，引起了社会强烈反响。
（四）
对于各种不公正待遇，草婴总是淡然处之，并心无旁骛地沉醉于自己热爱的事业。几年前，有人问他，这一生最大的欣慰是什么？最大的遗憾又是什么？他的回答是，我的一生有欣慰也有遗憾。我活了那么大年纪，死的感觉都已经历了两次，现在又已经完成了400万字的《托尔斯泰小说全集》的翻译工作，并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了插图版(其中的插图是由巴金珍藏的原版小说中翻拍的)，这应该说是比较欣慰的。但我也有遗憾，如在“文革”中浪费了十年时间，没能翻译更多的作品。比起那些同时代已经去世的人，我已经获得了很多。
作为老一代翻译家，草婴对近年来翻译领域所产生的抄袭、剽窃、粗制滥造等丑恶的现象也有诸多不满。在他看来，文学翻译是艺术再创作，“一个文学翻译家要把原著作者的精神世界通过他的译文，非常完整地传达给译文的读者，使得译文读者能准确地感受到原著作者的思想感情、精神生活，同样达到原著作者希望达到的要求，也就是说，文学翻译本身也一定要具备像原著一样的艺术标准艺术要求。只有这样，才能很好地来完成文学翻译工作”。
如今，这位为中国读者开启了俄罗斯文学的璀璨星的翻译大家走了。文学爱好者们将永远铭记翻译家草婴的名字，也会永远记得他留下的话语：“我是一棵小草，来到世上就是给黄土地增添一丝绿意。这是我的使命感和责任感。”
来源：新闻晨报 日期：2015年10月25日 作者：徐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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