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者与其费尽脑子想出那些裤裆和舌吻的翻译,真不如撒开了胆子,说是自己的创造来得爽利
由于争议过大,冯唐翻译的《飞鸟集》被下架了。
《飞鸟集》是国人最熟悉的泰戈尔作品,没有之一。我尤其喜欢其中一句,英语原文是,“The world puts off its mask of vastness to its lover.It becomes small as on.”流传最广的郑振铎译本将之译为:“世界对着他的爱人,把他浩瀚的面具揭下了。他变小了,小如一首歌,小如一回永恒的接吻。”
第一遍浏览完冯唐的译本,我竟然没有找到这一段。直到百度后,才发现原来这一段被翻译成了:“大千世界在情人面前解开裤裆,绵长如舌吻,纤细如诗行。”我简直要崩溃:不仅诗意之美不见了,连泰戈尔的鸟也飞走了,变得面目全非。
但抛开最初的惊讶和愤慨再看,我发现冯唐其实很用心。他强调极简和押韵,有些翻译相当传神贴切,而且更适合现代人阅读。例如,“You smiled and talked to me of nothing and I felt that for this I had been waiting long. ”被译为“你对我微笑不语,为这句我等了几个世纪。”还挺有当下流行的鸡汤文风格之美。
但冯唐太想贴近网络一代,以至于降低了对文字的尊重;他又太过自信自己的才华,造成不合时宜的自我过多。说起来,诗集的语言在当下的图书市场并不算出格,它被下架,就是因为人们实在不能接受儒雅的泰戈尔变成了荷尔蒙旺盛的冯唐。
翻译属于二次创作,难免带有译者的痕迹。有时这种痕迹是雪地红梅,既醒目,又添香。真正属于仓央嘉措的一首情诗,于道泉先生根据藏文直译的版本是:“若要随彼女的心意,今生与佛法的缘分断绝了;若要往空寂的山岭间去云游,就把彼女的心愿违背了。”曾缄先生将其译为:“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后两句纯属曾先生的个人发挥,却延续了仓央嘉措未尽的诗意,又切合身份、古韵悠长。
有时翻译就像放大镜,能显露作者深藏的心思。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哈利·波特与魔法石》第3章,英文原文是“Letters from No One”。在英语里,这句话通常的意思是“我没有收到信”。但书中,哈利其实收到了很多信,只不过这些信是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却不知到底从何而来。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信其实是猫头鹰送来的,所以译者翻译时就借用了这个事实,译为“猫头鹰传书”。在台湾版本里,这一章被翻译为“从天而降的信”。意思没错,只是少了猫头鹰这个关键细节,粗心的读者也许就错过了。
翻译的重要性再怎么强调也不为过。刘慈欣凭借《三体》拿到雨果奖时,代表其领奖的就是该书的翻译者刘宇昆。刘慈欣还特意用大段话感谢了刘宇昆,把他比喻为连接中文与英文这两个遥远文化星球的飞船。
翻译,点缀了仓央嘉措的诗名,增加了《哈利·波特》的可读性,也把刘慈欣送到了世界科幻舞台的中心。对这些,冯唐是明白的。他自己就说,翻译是用最具欺骗性的工具在两个信息之海中间架一座准确、通畅、景色优美的桥。只不过他的桥太过太过个性,有些连情人间呢喃低语时也不好意思引用,让家长们怎么念给孩子听呢?
再说回冯唐下架,拍手者有,反对者也有。反对声之一是“要尊重、要自由、要包容多样性”,而另一些则是怀疑出版社受到了“不可抗力”。我想说的是,这些看似民主的呼声中,尊重了原作者吗?尊重了更为广泛的大众读者吗?翻译翻译,不论咋说也得是有了原著才能翻吧。译者与其费尽脑子想出那些裤裆和舌吻的翻译,真不如撒开了胆子,说是自己的创造来得爽利。
来源:经济日报 日期:2016年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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